清晨六点,割漆沟的晨雾还未散尽,刘少飞已踩着露水踏上巡山路。他的胶鞋沾满泥浆,裤脚被荆棘划破几道口子,手里的砍刀偶尔挥起,不是为了砍伐,而是拨开挡路的枝丫。在小陇山东岔林场这片林海里,每块岩石、每棵古树都认得他——这位守了近30年的“林二代”,用脚步丈量着十万亩林海,把人生最珍贵的时光,刻进了小陇山的年轮里。

一、接过父亲的砍刀:从“毛头小子”到工区主任
1997年的春天,20多岁的刘少飞背着铺盖卷,站在月林工区的木屋前。父亲送他到山脚下,只说了句“好好护着林子”,转身时,刘亚飞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,像极了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。
那时的月林工区比现在更简陋:几间土坯房,一张用树干钉成的桌子,唯一的电器是台时好时坏的收音机。白天跟着老护林员巡山,晚上就在煤油灯下记巡山日志。第一次单独巡山,他迷了路,在山里转悠到深夜,听着狼嚎声缩在大树后发抖。“那时候才明白,护林不是看风景,是跟寂寞和危险打交道。”刘亚飞笑着回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沟壑,那是风吹日晒留下的勋章。
从月林到割漆沟,28年光阴弹指而过。去年年底,组织调他到更偏远的割漆沟工区当主任,他没打半点折扣。“割漆沟管护面积更大,职工更少,7个人要守十万亩林子,压力不小。”他说这话时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林区地图,上面密密麻麻标着巡山路线,红笔圈出的重点区域,都是他用脚踩出来的“地标”。
割漆沟的路,是出了名的难走。最远的作业班在林区深处,单程要走三个半小时,往返就是一整天。遇上雨天,山路泥泞得能陷住脚,刘少飞和同事们就拄着木棍,一步一滑地往前挪。有次暴雨冲毁了便道,他带着职工冒雨抢修,直到凌晨才把路垫好,回到工区时,每个人都成了“泥人”,冻得牙齿打颤。
“刘主任从不把自己当‘官’。”工区职工小王说,去年冬天大雪封山,物资运不进来,刘少飞带头铲雪开路,手套磨破了,双手冻得发紫,却笑着说“活动活动暖和”。在他看来,“工区主任”不是头衔,是责任——每天早上清点工具、安排巡山任务、检查防火设备,晚上汇总情况、记录林区动态,事无巨细,他都要亲自过目。

二、老部长的诗与嘱托:守护“绿色宝库”的接力
割漆沟的办公室墙上,挂着一幅装裱的诗稿:“高山流水路悠悠,红栎青松割漆沟。添个白头驴背客,许教入画更风流。”这是共和国首任林业部长梁希1950年考察割漆沟时留下的诗句,刘少飞每天抬头就能看见。
“老部长当年可是救了这片林子啊。”刘少飞常给年轻职工讲这段历史。1950年,陇海铁路修建急需枕木,指挥部计划砍伐小陇山木材。时任林业部长的梁希骑驴深入割漆沟考察,看到这里红栎挺拔、青松苍翠,珍稀动植物随处可见,当即拍板:“枕木从东北调,小陇山要保护!”这个决定让小陇山成了全国最早以“保护”为核心的林区之一,也才有了今天这片全国最大的国有林场群。
刘少飞的办公桌上,放着一本泛黄的《小陇山林业志》,里面记载着梁希的故事。他翻到那一页,手指在“生物多样性宝库”几个字上反复摩挲:“老部长早就看透了,这片林子不光是树,是咱子孙后代的福气。”
这份“福气”,刘少飞守护得格外用心。每年春秋防火期,他几乎住在山里。2020年清明节,一位村民在林区边缘烧纸,刘少飞巡逻时发现火星,二话不说扑上去用树枝拍打,直到火星熄灭,手上烫起了水泡。“当时就想着,绝不能让一把火毁了老部长护下来的林子。”他说。
为了让更多人明白护林的意义,他成了割漆沟周边十里八乡的“常客”。谁家娶媳妇、生小孩,他提着红鸡蛋去道贺;农忙时,他带着职工去帮村民收玉米、摘花椒。一来二去,村民们都把他当自家人。“刘主任常说,护林不是跟老百姓对着干,是跟他们一起干。”东岔村村民任绪子说,现在村里谁家孩子进山玩,大人都会叮嘱“别折树枝,别玩火,刘主任会说的”。

三、与山为伴的日子:林二代的坚守与深情
在割漆沟,时间仿佛过得很慢。没有城市的霓虹,只有鸟鸣和风声;没有手机信号,只有对讲机里偶尔传来的巡山报告。刘少飞说,刚来时最怕的是“静”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后来却爱上了这份静——“树有树的语言,你听,风吹过松针的声音,就是它们在跟你打招呼。”
28年里,他见过林子里的“奇迹”:初春的山桃花在雪地里绽放,黑熊带着幼崽从巡山路旁经过,红腹锦鸡的羽毛在阳光下像燃烧的火焰。有次巡山,他发现一只翅膀受伤的斑头雁,带回工区包扎、喂食,半个月后放飞时,那只雁绕着木屋飞了三圈才离去。“它们都是林子的孩子,咱得护着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里有光。
对家人,刘少飞却满是愧疚。小孩出生时,他正在山上执行紧急任务,等赶回家,孩子已经满月;老母亲生病住院,他请了三天假,刚伺候母亲能下床,又接到林区有盗伐苗头的消息,连夜赶回工区。“媳妇总说我‘心里只有树,没有家’,但她知道,我守着林子,也是在守着咱这方水土的根。”
去年冬天,孩子来看他,走在巡山路上,突然问:“爸,你守了这么多年,不觉得亏吗?”刘少飞指着一棵三人合抱的红栎树:“你看这树,活了上百年,咱守着它,就像守着祖宗留下的家业。等你老了,还能带着孩子来看它,这不就是福气?”孩子没说话,却悄悄把他磨破的手套塞进包里,说要带回家补补。

四、把心留在深山:下一个三十年的约定
今年春天,割漆沟迎来了一批大学生志愿者。看着年轻人对着古树惊叹,围着他问东问西,刘少飞想起了刚进山的自己。他带着他们读梁希的诗,讲护林员的故事,教他们辨认珍稀树种。“你们年轻人有文化,能给林子做更多事。”他说,现在工区里来了两个90后大学生,他正手把手教他们巡山、记录数据,“林子总要有人守下去,得把本事传给他们。”
如今的割漆沟,早已不是梁希当年骑驴考察时的模样。林区部分装上了智能监控,巡山用上了GPS定位,防火宣传有了短视频,但刘少飞依然坚持“脚底板工作法”:“机器能看得到烟,但看不到树皮下的虫;能记下山头的坐标,记不住哪棵树受过伤。”

傍晚,刘少飞结束巡山回到工区。夕阳穿过窗户,照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,那双手曾扶过摔倒的同事,救过受伤的动物,也曾在暴雨中扒开过烧红的炭灰。他拿起对讲机,轻声说:“各点位注意,天黑前检查防火器材,明早七点集合。”
对讲机里传来年轻职工的回应,声音清脆有力。刘少飞望向窗外,割漆沟的林海在暮色中起伏,像一片绿色的海洋。他知道,自己和这片山的约定,还远远没有结束。就像老部长诗里写的那样,高山流水路悠悠,只要他还在,这红栎青松的割漆沟,就永远会有守护它的人,永远风流。(首席记者刘建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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